先生所藏精品,发与同好!
皇甫江.刀剑收藏家,人称拔刀斋,别号无刀。
跋:
当年万里觅悍刀
一刀一刀又一刀
天下绝刃入我手
流光容易把人抛
-- 年少轻狂之作
余觅良刃,始于弱冠。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浪游欧洲,于巴黎收藏家处初窥欧亚名刃,铁条丝帛,遇锋而断,余惊为天物。自此立誓持摸天下绝刃。江湖十年,关山万里,少年白发。余遍游各地,只为觅剑学刀。全部积蓄,几赋予腰下三尺。所藏世界各国刀剑逾五千把,其中最为心爱的中国古剑。而龙泉宝剑,作为中国古剑的代表,更不徨其让,为本斋最爱。
中国铁剑的锻造历史可以上溯到春秋时代。据《越绝书》所载,春秋晚期,楚王使铸剑大师欧冶子与干将,取铁英,铸成龙渊、泰阿、工布三把铁剑。三剑的纹理,龙渊状如高山深渊、泰阿如流水之波、工布文若流水不绝。又传干将与其妻莫邪,取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铸成双剑,阳曰干将,纹理类于龟壳,阴曰莫邪,呈鳗文。世界各类铁剑的纹理有多种分法:根据表面上光滑度,可分为平面纹和糙面纹;根据材料可分为铸造结晶花纹钢(如乌兹钢、镔铁)和人工锻造(焊接)花纹钢;根据花纹的形成可分为经反复折叠锻打产生的折叠痕,不同金属复合产生的衔接痕,简单的刃口夹钢线,热处理产生的淬火线及不同金属经天然或人工方法还原后产生的不同金属本色色差。反复锻打,其目的是从材质上减少、细化成品中的非金属杂质,使成品的组织更加均匀;不同材料的复合使刀剑钢柔兼济,平衡刀剑内部应力,使之不易断裂,同时刃口暗藏锯齿功能;刃口加钢不仅是简单的节省成本的方法,也是大量打造实用破击力强柔韧度好的刀剑的较佳方式;敷土局部热处理则是较高级的方式。所有一切从功能上说是提高刀剑的刃峰破击能力,同时加强其内部的柔刃性和抗震能力,在实战中做到断敌之刃而不为敌刃所断。从锻造艺术上则是增加刀剑的美感和艺术性。经以上方法刀剑上产生的花纹源于锻铸,自内于外通体弥布,肉眼可视,可否触摸感觉,则视平面和糙面而定。但是无论何种花纹,都是客观存在,也许其光辉会为表面的锈蚀所掩盖,但只要整理有方、研磨有术大多可以重见天日。
目前国内外藏家手中的铁制中国剑以明、清两代居多。因年代久远,缺乏保护措施,大多剑装残缺,剑体锈迹斑斑,能保持品相完整者寥寥。但一经专业人士妙手修整,潜心研磨,大多研磨好的古龙泉剑,背脊笔直,锋刃森然,剑身花纹毕现,不同金属层次分明,白钢黑铁,刃身分离。充分显示出古代良工锻炼的高超技艺,同时极具美感。
然而,中国古兵器,包括龙泉古剑的命运,可谓多灾多难,历经浩劫。在“破四旧”的五十年代和“史无前例”的六十年代,多少人在疯乱的,愚昧而又狂热的思想下,把他们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一切古董文物,尽一切努力破坏和销毁,其中包括具有着不可估量的历史价值,人文价值,凝具着中华民族先人无数能工巧匠的心血和智慧,代表华夏文明艺术巅锋的大量国宝文物。最为不幸,最大的破坏是古董兵器 -- 无数神兵利器被集中在北京军事博物馆门口,用电动工具一切为二,然后回炉。北京故宫博物院的一位古兵器研究人员在对我谈到这一段历史时,仰天长叹,久久不能平复。更为严重的是,古剑的制造业也日渐势微,铸剑大师不得不转投别业,包括龙泉宝剑在文革其间被视为“四旧”而一度停业。
至于古兵器的研究学习,则几乎是空白。即使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国内国际中国刀剑爱好者与日剧增,中国古兵器收藏几乎成为目前最热的一项,但有关系统介绍中国古兵器发展,制作的书籍微乎其微,让广大爱好者无从入门,更谈不上去研究和保护保存古兵器制造这一国技了。、至于中国铁剑的研究,更是一片空白。
中国铁剑是中华古兵器的代表之一,是中国文化与艺术的精粹。作为极具历史价值,科学价值和民族价值的瑰宝,理所当然受到了国家的保护和国民的爱戴。为此目标, 特从本斋数千珍藏中精选十把有代表性铁剑,案如山, 抛砖引玉, 以飧爱好者和藏家.
十剑: 福寿
年代: 清晚期
规格: 刃48厘米, 柄12厘米, 净重8两
那是个在战场上刀剑即将向枪炮屈服的时代,暮气沉沉的帝国已近尾声. 平实的子民大多把这类剑作为一种平和安定的象征, 用以镇宅,馈赠和有限地防身. 合铸的黄铜剑装上布满了民间最传统的蝙蝠图案, 象征着"五福捧寿"的期盼. 剑刃多薄, 窄, 短, 大多不利于杀伐. 以不算很利的利器求保平安, 也算是一种略带沉重的庶民哲学吧. 福寿剑主要流行在南方, 曾经在有相当存世量, 但雨打风吹后, 完整的也难觅.
福寿是一把质朴祥和之剑。
五福捧寿细图
九剑: 剑锷
年代: 清乙未年
规格: 刃60厘米, 柄12厘米, 净重一斤
忆昔日游京师,琴书良友苦相思,蓬有不磨三尺剑,八千里外相依随,今与息影参用舍,英风藏子韬奇姿,区区翻恨得汝迟,多少良材负所知.吁嗟,多少良材负所知,千古英豪感此词.
-- 筱瘘氏记
很吃力地, 同朋友一起看出剑上的题词. 翻开沉重的历史, 找到清乙未年的一些大事:
乙未--公元1895年--光绪二十一年 历史纪事
《马关条约》签订
康有为第三次上书光绪帝
中日订立台湾交接文据
康有为第四次上书光绪帝
中俄订立《四厘借款合同》
三国干涉还辽
中日签订交收辽南条约
一个悲愤的时代, 一首悲凉的题词, 一把悲忿的残剑. 曾几何时, 他是一把丈夫梦想的龙泉宝剑, 精美厚实的龙纹装具, 锋利而充满弹性的宽刃长铗, 工整利落的三道血槽. 当我在羊城西关不经意得看到他时,我已经感觉到曾经的力量和背后的故事. 有朋友遗憾缺失的剑锋, 我却暗暗希望这是在保卫家国的战场上光荣的伤口. 读多几次这首悲词, 文人题跋的剑书还真为武英添上雅气几分!
剑锷是一把悲愤英豪之剑。
题跋
八剑: 破剑
年代: 清中晚
规格: 刃52厘米, 柄14厘米, 净重九两
我见到他时,他是一把破剑
—— 没有鞘,假的护手,一个破烂的木柄。最要命的, 刃上还有六个缺口。
也许是淳朴的山西老乡在山旮拉里捡到他,用二十块钱卖给下乡寻老刀的。再辗转到平窑的几个著名的刀剑贩子手里。他实在太破太不起眼了,这些苦心做“真” 宝剑的高手居然懒得多看他一眼,别说费力气用砂轮磨, 就连用酸“咬”一下都没想到。估计顺手仍给小学徒的,草草给他配了一个木把,和瞎子都看得出来的假镡。然后用一张四人头当作人情扔给了湖北的贩子。
我知道他一度被带进了荣耀的京城,在红桥,古玩城,亮马河流浪,并被试图卖两百大圆。换来的是行里人的不屑和嘲笑。他甚至差点让我见不到 —— 春节前最后一次的潘家园早市有明白人居然肯出一百块去带他回家。固执的湖北老油条当然不肯一分钱不赚。
二零零二,他被带到到了广州,没有第一场雪.
正月十五,上天让我见到他。
我正在看一把石破天惊的假刀, 每次那个湖北的精明女人都说:“包老的, 好东西。”
“你怎么肯定这把刀不是酸画出来的花纹?我都看不出来?”
“反正我老公说有, 有没有纹他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没错, 这把刀上的画纹就连瞎子都看得出来,我想的是究竟条子被酸腐蚀得多深,还有她开的天价能砍掉多少水份。
“我们做生意老老实实的, 绝对不骗人, 有花纹就是有, 没有就没有, 不信,你看,这把剑就没有花纹”, 她急切地要证明,顺手递过来这把破剑。
三分钟后,我离开她的店,带走了用报纸包起来的一把花纹刀条,
和
这把她白送给我的剑。
破剑是一把钢强坚韧之剑
(研磨整理后的图)
千锤百练, 寒刃乃见
七剑: 勅魔
年代: 清中晚
规格: 刃72厘米, 柄18厘米, 净重一斤二两
在北京的民居里, 找到这把勅魔: 罕见完整的清中期龙泉装具优雅宁重, 挺拔坚韧的剑身采用完美的流水折打工艺. 最醒目的, 就是近护手处凿刻出的"勅魔"二字. 有些懂道教的朋友告诉我这是趋魔避邪的画符, 所以这是一把道士做法之剑. 宝剑虽然不会说话, 但出鞘上手的一瞬, 我听到隐隐的杀伐之声.
两年前, 一位美国的相剑师告诉我这样一段历史, 鸦片战争后, 反击侵略军的中国人曾经把那些外虏称为"妖魔", 在自己的冷兵器上刻下"勅魔"两个大字!
勅魔是一把驱魔斩鬼之剑
六剑: 玄溟
年代: 明中期
规格: 刃81厘米, 柄18厘米, 净重一斤五两
与的"青溟"比, 我更喜欢"玄溟"这个名字. 他是我酷爱的明代糙面花纹剑,表面已经岁月的侵蚀氧化成暗黑色,但花纹明显,以手可扪之. 这把通体近乎黑色的长剑不象是一把典型的战剑, 更象是茫茫黑夜的使者: 死亡或生命的使者. 浑圆的剑脊和藏锋的剑尖很难让人感觉到他的杀气, 然而沙场出鞘的一刻,就是敌人面临无边的黑夜的一刻.
玄溟是一把暗夜中的冷艳灵异之剑, 需善用之!
五剑,四剑: 乾坤双剑
年代: 清乾隆
规格: 刃88厘米, 柄16厘米, 每把净重两斤
在号称"世界古兵器圣地"的英国伦敦皇家军械局中, 收藏藏着大英帝国在几个世纪中从世界各国收集而来的宝刀宝剑, 其中不乏掠夺而来的各国皇室之宝.然而, 其董事会珍藏之一, 是一把中国乾隆年御制的礼仪宝剑, 剑身两面分别有金银错成的四大金刚和四大美女.
2003年, 加拿大的一场规模不大的拍卖会, 出现了类似的剑, 不同的是不是一把, 而是一对: 剑身撰刻为“大清乾隆年制”, 装具为“大清乾隆年造”, 全手工的镂空装具金龙栩栩如生. 剑身密布交织的网文,一毫米的长度竟达十数根之密集,全剑长度为660毫米, 正反报时计算用手工错出来的交叉线达15000根,两把剑则接近30000根。一平方毫米为16个格子,两把剑接近50万个小方格。这五十万个方格网文排列绝对分明整齐,均匀遍布于剑身,是工匠全手工一根一根挑出来的,其工作量之巨大,工艺之高超精湛,标准叹为观止。最为刺激的, 是剑身上追逐七星的四把嵌金龙,赫赫然竟为五爪。大清乾隆帝在位时除九五之尊外谁人敢以项上人头摆谱。自己制造嵌有五爪金龙的宝剑。
乾坤双剑是一对皇道和谐之剑
三剑: 未明
年代:明朝
规格: 刃72厘米, 柄24厘米, 净重一斤六两
这把剑在海内外的中国剑收藏者中曾经引起过很多的争议和不同意见. 韩国某博物馆的朋友一口咬定这是16世纪韩国宝剑, 并用不容置疑的许诺要求割爱. 国内的剑友更是议论纷纷. 现在尘埃虽未完全落定, 但结论已经日趋理性: 中国明朝宝剑!
无法不为精美的外装折服, 巧夺天工不算溢美之词, 尤其是对这一抹完整的金属的饕!
未明是一把未明其美之剑!
贰剑: 白云
年代: 隋朝
隋剑和唐大刀, 曾经缔造了中国铁兵器最辉煌的一页. 日本武士刀以工艺超凡, 劈砍力惊人和装饰精良闻名于世, 为世界上很多古兵器收藏者追捧. 但殊不知日本刀的原型来自唐大刀. 日本人对"唐样大刀"基本上只作了两处更动:一个是刃形变弯,以利挥砍,一个是装具可以拆卸,以利保存名刃. 而唐大刀的造型基本是隋剑的延续.
可惜的是目前隋剑实物寥寥无几, 比较完整的两把保存在日本正仓院收藏, 并同其他几把唐刀一起,被日本人奉为国宝.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有几把出土的隋剑, 但都腐蚀深刻, 锈迹入骨. 但即使如此, 每次我去纽约, 必到此馆观摩那几把雄风隐约的隋剑. 也许天可怜见, 在2004年, 居然无意发现这把品相近乎完美的隋铁剑.
鎏金护手, 刃上错银的白云是典型隋剑的装饰, 与古籍的记载, 正仓院和大都会博物馆的藏品完全吻合.
能暂存次剑, 我想确实是缘分. 人生如白云缥缈, 白驹过隙,自难恒久,率终将归于尘土. 而这把铁剑, 经历一千五百年风雨, 悠然独存, 保存完好, 当亦有不易的修为和造化吧. 夜读梁诗, 何等人境, 何等天境:
山中何所有
嶺上多白雲
只可自怡悅
不堪持寄君
白云自是第一流的剑, 孤高清妙, 苏世独存. 追想中, 当年锻炼白云的良工和服佩白云的主人, 应该也是叱咤风云,奇绝一代的旷达雅士吧.
白云是一把寂寞绝尘之剑.
壹剑: 慈沆
年代: 明中晚期
很多玩剑都认为慈沆是一把好剑:以明剑的少量事物看, 刃体保存非常完好, 刃部的夹钢完美, 硬度超凡, 淬火后水晶化质感的刃钢近乎透明, 并发出暗蓝的光芒. 刃身千锤百练, 反复折叠锻打后形成细密的花纹, 如流水卷云. 剑脊笔挺,直贯通体. 装具为清朝典型的黄铜制"龙泉" 图案,经手工清洁后,光悠色润。剑柄是新配的,但使用的是真正的老紫檀,上面雕刻了九条大小表情各异的清龙.
很多收藏古玩的朋友也认为慈沆是一把不完美的藏品: 龙泉装具并非原剑的装具, 年份明显晚于剑刃, 剑柄上的九龙也不是明龙的造型. 其实这一切我完全可以理解.
在十年收藏的数千把古剑中, 从很多方面说, 慈沆很难被敬为壹剑: 他既非高价购得, 也没有金玉配饰, 甚至连简单的铭文都没有, 一切都是中规中矩. 没有任何珠丝马迹去追寻其背负的历史, 更无法说找到浪漫的故事.
我喜欢他, 是因为剑刃的本身, 尤其在经历月半, 亲手完成最后一道研磨, 端详近乎晶莹剔透的剑体时. 我惊讶于寒冰蓝刃的光芒和完美, 但更加神折于剑身的精美肌里: 无数细密的花纹如云雾缭绕, 更如百川流动: 急中带缓, 一泻千里, 直达剑尖. 我隐约有一种感觉, 但当时无法说明,
我把照片电邮给世界各地的相剑师和藏家, 但并未希望有太大的反响, 毕竟这好象是一把带有我更多个人感觉的剑. 当然, 剑已经整理过, 特意用真正的老紫檀, 上面刻了九条游龙, 取九龙渡海之意.
很快地, 我收到了一封回信, 从遥远的异国, 一个大学教授和汉学家. 他的信热情不失温, 洋溢而儒雅. 里面太多的关于这把剑的内容,我更愿意暂时作为一个秘密保存. 但其中的几句大意可以与大家分享: "我触目惊心, 完美的淬刃仿佛宽阔如江水的两岸, 锻文如千万波浪奔流, 直到剑顶; 刃虽坚硬但含蓄, 尖虽锐利而藏锋; 笔直的脊背如伟岸君子! 在我谦微的观点中: 这是一把中国明朝晚期采用夹钢法精心锻造的宝剑, 是我看到最美丽的中国宝刃: 大度而成熟. 我从刃文中看到的是无尽的悲悯, 宽容和仁爱. 这是一把不杀之剑. 我建议你给他起名叫: 慈沆!"
我想我们从这把剑上看到了相同的感觉 但他更加深刻. 也是缘分吧, 柄上九龙涉江不也正好暗合了慈沆普渡, 九九归一的玄机吗?
慈沆是一把剑, 背负着宽容, 慈悲的古剑. 现在又背负了一份友谊和一些小小的茎上的秘密.
勇者无惧, 智者无惑, 达者无忧, 而仁者, 无敌.
慈沆是一把仁爱无尽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