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选“抗震救灾优秀学生”名单的高三学生，可以免试就读“除清华、北大外的教育部下属任何大学”
在成都借读的汶川籍高三学生黎泽洋，回老家时恰遇“5·12”大地震，便投身抗震救灾。事后，他的先进事迹经上报，被评为“抗震救灾优秀学生”。
与此同时，同处汶川的威州中学也上报了三名“抗震救灾优秀学生”，最后两人入选，一人落选。
然而，这两件并不相干的事情，却因推荐部门的工作疏忽和一些巧合，酿出一场巨大的风波---由于黎泽洋的所在学校被误写成威州中学，而黎的父亲又是当地一所学校的校长，威州中学恰巧又有一名学生落选，这些现象串联起来，迅速被质疑为“顶替调包”、“教育腐败”。一时间，舆论大哗，群情激愤。
近日，本刊记者深入追踪调查此事，终于了解到事实真相。
一份群情激愤的举报材料
2008年6月26日，国家教育部网站正式公布第三批中小学抗震救灾优秀学生名单。在这份名单上，威州中学有三名学生入选。但是，三人中竟然出现了一个大家都不认识的名字：黎泽洋。而该校推荐的一名候选学生冯文乔却榜上无名。
“冯文乔的名额肯定被黎泽洋占用了”---得知消息的威州中学师生，迅速作出这样的猜测。随后有人发现，黎泽洋的父亲正是威州师范附属小学的校长。这一发现更坚定了人们对“优秀学生被调包”的猜想。
群情激愤之下，6月26日当天，威州中学200余名学生联名上访，要求查处“调包事件”。同时，此事迅速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很多人据此斥责“教育腐败”，担心抗震救灾中出现“奖励黑幕”。
地方纪委和教育部门迅速组成调查组，介入此事。6月28日，四川省教育厅将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教育局调查核实的情况上报教育部。教育部根据调查情况，维持了对黎泽洋的表彰，只是将黎泽洋所属学校更改为其借读的“成都实验外国语学校”。对于此前名单中黎泽洋为何被列为威州中学学生，调查材料解释为“笔误”。
但是，这一简单的解释并不能让公众满意，质疑声反而一浪高过一浪，人们强烈要求了解黎泽洋的推选过程。
曲折而复杂的评选过程
经过抽丝剥茧般的调查分析，本刊记者终于弄清了黎泽洋入选的全过程。
黎泽洋，男，汶川县人，借读于成都实验外国语学校（西区），高三学生。汶川大地震发生时，黎泽洋正在汶川县城的家中，等待在“户口所在地”参加即将到来的高考。
然而，灾难突然降临了。黎泽洋就住在其父工作的威师附小，于是，他就地开始了力所能及的抗震救灾行动，分发食物、帮军车指路等。
事后，威师附小的一名教师，将黎泽洋的事迹写成了一篇通讯材料《自古英雄出少年---记羌族学生黎泽洋同学》，威师附小以学校名义，通过电子邮件发给了汶川县教育局和阿坝州教育局。
此后不久，中央文明办等部门联合开展“抗震救灾英雄少年”评选活动。按推荐程序，包括黎泽洋、冯文乔在内的40名学生的事迹材料，被阿坝州教育局推荐给州文明办。州文明办经筛选，最后向四川省文明办推荐了包括黎泽洋在内的9名阿坝州候选人。值得注意的是，冯文乔因事迹材料简单，在此轮筛选中即被淘汰。
随后，四川省文明办将70人的推荐名单上报中央文明办，可是，黎泽洋等29名四川省的候选人在这一轮中落选了。至此，黎泽洋参评“抗震救灾英雄少年”的过程结束。
与此同时，教育部开始了第三批“抗震救灾优秀学生”评选活动。四川省教育厅将省文明办推荐的所有“抗震救灾英雄少年”落选候选人的事迹材料，加上未进入第一批、第二批优秀学生表彰的学生事迹，再次进行筛选，最后择优选出20名学生，与其他从学校到各级教育部门层层推荐出的72名候选人一起，推荐给了教育部。
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轮筛选中，四川省教育厅共收到推荐材料200份以上，其中包括威州中学推荐的三名候选人。此时，冯文乔事迹材料仍然简单粗糙，又一次落选。另两名威州中学学生则入选了全省的92人大名单。
最后，包括黎泽洋在内的62名四川省学生被教育部选入网上公布名单。
黎泽洋入选符合程序，与威州中学三名学生的参选过程又毫无瓜葛，却为何引出如此风波？
一个疏忽引发的意外后果
本刊记者调查发现，造成这场风波的原因，归根结底是因为“一个工作疏忽”和“两个巧合”。
造成风波的主因，是黎泽洋的所在学校被写成了威州中学。威州中学师生最大的疑惑，就是与他们毫不相干的黎泽洋，怎么摇身一变成了该校的学生。而且，纪检和教育部门第一次调查后，简单地给出“笔误”的说法，也令人难以相信。
究竟是“笔误”，还是另有隐情？本刊记者找到了当时具体操作推荐名单的阿坝州文明办工作人员蒲治荣。
蒲治荣向《瞭望东方周刊》回忆说，6月5日，省文明办下发了评选文件，要求在6月9日前报送推荐材料。他们当天即向各县教育部门作了安排。黎泽洋的材料是6月8日才报到州文明办的。当时，州文明办的四名工作人员，有三人在重灾区参加抗震救灾，州里仅剩他一人负责。同时，因为到理县、汶川的道路狭窄危险，外地运送物资的大货车都是先到阿坝州首府马尔康卸货，再用小货车转运，他还要承担搬运工作。6月8日、9日两天，他经常被叫去搬运物资，耽误了材料整理。
9日，他一直加班到晚上10点多，才完成材料报送。在此过程中，他发现黎泽洋的材料是人物通讯，没有按表格形式推荐，看不出是哪个学校的学生，可时间已晚，无法找人核实。
“我看黎泽洋的材料里，写有‘汶川高三毕业生’字样，又提到他是当地教师子女，而汶川县最好的中学就是威州中学，教师子女几乎都就读这所学校。”蒲治荣说，“根据这个经验判断，我为他填写了‘威州中学’。”
6月10日，小心谨慎的蒲治荣一大早便向汶川县核实。11日，他得到回复：黎泽洋身份应为“在威中考点参加高考的考生”。12日，他即向省文明办报告了此事，并要求改正。
但是，这个小小的疏忽造成的意外后果已悄然产生。此时，四川省教育厅已获取了黎泽洋事迹材料，而这份材料里，黎泽洋的所在学校尚未修改，并随着评选的进程公之于众，进而成了人们产生“调包”猜测的最主要证据。
此次风波中，还有两个巧合因素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一是威州中学推荐三人，恰好两人入选，一人落选，与黎泽洋的入选看起来“不谋而合”；二是黎泽洋的父亲为当地一所学校校长，而优秀学生评选的“操刀”单位正是教育部门，难免让人产生“走后门”的联想。
事实证明，这些都是巧合。四川省教育厅党组成员、调查组新闻发言人周光富说，评选优秀学生的对象，包括“全省范围内的普通中小学在内的小学、初中、高中学生”，黎泽洋的推荐过程不违背评选要求。而且，评选为差额，地方申报时没有名额限制，最后省上筛选推荐。包括冯文乔在内，有100多名候选人落选，不存在“谁顶替谁”的问题。
至此，所谓“调包事件”已基本真相大白。然而，由此引发的一些问题却引人反思。
评优岂能“以材料论英雄”
本刊记者采访时发现，汶川县当地部分群众，尤其是威州中学师生对黎泽洋的入选“很不服气”。他们认为，黎泽洋事迹平常，居然入选，出人意料；而冯文乔行为感人，有目共睹，居然落选，让人不平。
其实，从整个推荐过程不难看出，是“推荐材料”决定着候选者的命运。
本刊记者亲眼看到了冯文乔的推荐材料，最长的一篇也仅有500字，文字简单粗糙，平铺直叙，很难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相比之下，黎泽洋的推荐材料不仅篇幅较长，而且有细节描写，较为生动。
采访中，无论是四川省教育厅，还是阿坝州、汶川县教育部门和文明办，都对如何确保评选的公平性、真实性和准确性提出了困惑。他们表示，为了更合理地进行评选，各级部门做了大量细致的工作，却苦于评选时间紧、抗震救灾任务多，派不出充足的人力进行实地调查，反复印证，不得不“以材料论英雄”，可能出现个别相对优秀者落选、相对一般者入选的情况。
抗震救灾是全球关注的大事。而入选“抗震救灾优秀学生”名单的高三学生，可以免试就读“除清华、北大外的教育部下属任何大学”。这在当前优质高等教育资源稀缺的国内，“含金量”高，利益攸关，关注程度就更高。此类事件，容易引发人们对腐败、权力寻租的联想。
相关人士建议，类似“抗震救灾优秀学生”的评优，应该慎之又慎，严之又严。评优方式可有所完善，如各级部门在审核材料时，可用广播、电视、报纸、网络等平台，让群众监督层层参与进来，尽可能留出较充分的调查、推荐时间，避免忙中出错。同时，应增强评选活动的透明性，避免因信息不对称而产生误解，让谣言止于真相。（记者丛峰、刘大江、海明威、肖思思、余晓洁、黄/四川成都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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