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危机冲击日本外交 国内政治日渐趋于保守化

   2008年，日本再度出现“短命”首相。上任不到一年的福田康夫宣布辞职，麻生太郎接任。现在，麻生任满一年的前景也并不乐观。

　　近日就有报道说，人气低迷的麻生可能会宣布辞职。然而，麻生之后，谁又能挽救自民党的声望呢？

　　明年9月，日本将迎来大选，自民党的执政前景悬念重重，主要反对党民主党能否实现首度组阁也未可知。
 
 
 
不过，2009年或许是民主党最接近首度掌权的一年。政治首脑的频繁换人，有点令人眼花缭乱；政坛大势的疑云重重，则让外界对日本的走向充满疑问。

　　对于这一系列问题，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日本问题专家梁云祥在接受本报记者年终专访时一一进行了深入分析和解读。

　　政党走向

　　2009年大选：

　　日本走向两党制？

　　广州日报：从安倍到福田、再到麻生，日本内阁近两年来频繁换人。明年日本即将举行大选，您对结果有什么判断？现在看来，自民党的形势不是很好，民主党似乎很有机会？

　　梁云祥：日本近两年来之所以首相频繁更换，除了与日本政治制度设计有关之外，最直接的原因是执政的自民党爆出一系列腐败丑闻等问题，声望一直很低。去年参议院选举之后，民主党在参议院占据多数席位，不论是哪个自民党首相，其执政都遭到相当大的阻碍。

　　在这种情况下，自民党试图以不断更换首相来提升人气，为赢得下次大选铺路。但麻生今年执政之后，自民党的声望仍在下跌。我认为，明年大选的结果仍很难预料。民主党人气相对上升，但仍然没有绝对优势。自民党下台，或者继续执政都有可能。

　　不过，不论自民党还是民主党，都不可能赢得议会绝对多数，可能会各占30%～40%，都需要联合其他政党才能组阁，这就需要政治上的操作技巧。如果能得到其他小党的合作，民主党也有可能上台，但对其执政能力和内外政策我并不特别看好，其人气也不是很高。因为民主党与自民党的政治历年没有太大差异，主要是在具体政策上，自民党说东，民主党就说西。如果民主党上台执政，可能会改变其做法，但给人的感觉是，其现在的表现一切都是为了竞选和上台。

　　日本现在的两大政党都属于保守政党，要形成美国那种两党竞争的局面，可能需要8年或者10年时间。

　　广州日报：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从目前来看，日本正在走向两党制？

　　梁云祥：至少现在试图向这个方向发展。不过，目前实际上还是多党制，算不上成熟的两党制。在一段时期内，两党都需要联合其他小党才能组阁执政，可能会在执政期间形成大党，走向两党制。两党制不太成熟，实际上现在是多党制，我的判断是：两个党都要联合其他的小党才能联合执政，他们可能在执政时磨合形成大的党，这时候才能两党同时执政，需要时间。

　　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日本就开始了这一进程。1993年以来，日本实际上没有一个政党单独执政，尽管自民党相对独大，但一直都未放弃与其他党派联合。因此，从上世纪90年代以后，日本就没有真正意义的一党执政，以后这种情况会更少。

　　政坛趋势

　　日本政坛：

　　政治日趋保守化

　　广州日报：明年大选之后，如果自民党继续执政，或者民主党实现组阁，日本外交会不会发生变化？

　　梁云祥：大框架不会有很大变化。上世纪90年代之后，整个日本政党都趋向保守化，不管是哪个党上台，日本的内外政策不会有太大变化。不同政党上台后，可能会在某个问题上有所不同，比如，在中韩非常敏感的参拜靖国神社问题上，民主党一再表态坚决反对领导人参拜。

　　但在参拜靖国神社问题上不出现问题，并不意味着日本与邻国的关系就一定会好，安全问题、贸易问题，都可能引发摩擦与冲突；而这些问题关系到日本的国家根本利益，不论哪个党上台，都不可能发生结构性变化。

　　广州日报：您刚才谈到日本政治趋向保守化，主要表现在哪些方面？

　　梁云祥：一个是政党的保守化。上世纪90年代以前，日本是自民党长期执政，但有一个属于左翼的社会党，一直在牵制自民党，虽然社会党没有执政，但其影响力也不小。社会党坚决反对修改和平宪法，反对向海外派兵，甚至长期以来坚持认为自卫队不合法。但在上世纪90年代，在全世界社会主义处于低潮的背景下，社会党急剧衰落，日本政党整体趋向保守化。

　　第二，日本政治的保守化还表现在，全体国民的政治观念趋向保守化。最明显的例证就是，现在日本向海外派兵在国内遇到的阻力越来越小。而在冷战时期，如果政府试图向海外派兵，国民都会上街游行反对。国民的保守化与日本政治家的长期推动和西方国家的压力有关。

　　上世纪90年代以来，西方批评日本长期只享受，搭便车，不贡献。日本政治家开始不断教育民众，要为全球作贡献。不然，其他地方出现问题，日本也会受害。这种长期的宣传开始出现效果。现在，日本寻求加入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就越来越为其民众所接受。

　　外交走向

　　保守化影响外交：

　　日本外交的外向性更强

　　广州日报：日本国内政治的保守化对其外交有什么具体影响？

　　梁云祥：主要表现是外向性更强。在之前，日本外交是内向型，对于国际大事能不管就不管，实在没办法就出钱。

　　但现在则更主动，比如在参与联合国事务，以及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的问题上，日本就颇主动。总体来说，日本外交比以前更外向，或者说攻击性更强。

　　广州日报：这种外向性趋势会一直持续下去吗？

　　梁云祥：这要看日本国力的变化。眼下的金融危机会使日本经济实力相对下降。而实力的相对下降，则会导致日本外交适当地收敛。

　　广州日报：刚谈到日本保守化趋势，近一段时间来，日本防卫省航空自卫队幕僚长（相当于空军司令）田母神俊雄关于历史问题的错误言论引发关注，虽然田母神俊雄已被解职，但他一直没有悔意。田母神俊雄这种观念在日本有多大市场？

　　梁云祥：他之所以如此大胆，说明这种极右翼的言论在日本确实有市场，但它并不是主流。日本政治保守化与这种右翼言论不能画等号。一方面，保守化意味着会更容纳和接受相关言论；但另一方面，田母神俊雄被立即解职也表明，这尚不是日本社会的主流观念。

　　广州日报：右翼观念和势力会不会越来越发展，不断扩大其空间？

　　梁云祥：这取决于很多因素，包括国际和国内多方面。现在看来，右翼观念不太可能成为主流。因为，国际环境包括美国在内都不允许。在日本国内，虽然总体趋于保守化，但大部分人依然认为日本之前确实侵略过邻国，给亚洲带来灾难。

　　广州日报：麻生上台之初，曾有很多人担心中日关系再度出现波折，因为他曾发表过很多争议言论，但麻生迄今并未有什么出位言论，您对此如何看待？

　　梁云祥：对于麻生和福田，我们的看法带有一些感情色彩。因为福田在历史问题上的表态我们历来比较接受，所以会觉得他对中国比较友好。

　　但我认为，作为一个政治家，在一个制度化的国家，坐在首相的位置上，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他会受到国家利益、政党利益等方面的制约。

　　所以，麻生在上台之后几乎没有发表什么争议言论；在中日关系上，既没有推进，也没有倒退。实际上，麻生的第一要务是选举。因为自民党换下福田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凭借麻生的人气赢得选举。但现在，麻生的支持率也很低，他有可能也是一个“短命首相”，现在基本上也是一个过渡性角色。

　　经济因素

　　经济渐陷衰退：

　　金融危机影响对外政策

　　广州日报：目前金融风暴波及全球，前段时间日本经济也正式陷入衰退，请问，金融风暴对日本经济有多大影响？

　　梁云祥：日本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在世界经济中所占分量相对较大，和美国的经济非常密切，因此，源自美国的金融危机对整个世界都有影响，经济体规模越大所受影响越大。所以，这场危机对日本影响很大。总体来看，我认为，这场危机之后，日本经济在整个世界经济中所占比重会相对下降。

　　这种结果可能会对日本对外政策产生两方面的影响：一个是日本在政治上的诉求不会像现在这样强烈，比如，在成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问题上，可能相对收缩。另一个是，日本会进一步向亚洲靠拢。

　　在近代历史上，日本最初提出了“脱亚入欧”。二战后，日本曾提出亚洲外交，但冷战期间，更主要强调与美国保持协调。上世纪90年代，日本提出了“入欧入亚”的口号，强调重视与美国的关系，但同时越来越重视亚洲。原因在于，亚洲国家正在崛起，日本与亚洲国家的贸易在其对外贸易中所占比重越来越高。

　　从这个角度看，日本可能会相对程度地回归亚洲，但日本不可能脱离美国外交。在经济上，日本与亚洲国家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但在军事和安全方面，日本仍然依赖美日同盟，需要美国的保护。

　　就目前来看，不论是美国还是日本政府换届，日美关系可能会出现调整，但美日同盟仍将延续。因为，没有了美日同盟，日本可能发展自己的核武器，这不仅意味着美日关系发生剧变，而且意味着亚洲格局发生剧变。

　　中日关系

　　中日料难有大冲突：

　　日本对中国心态有些矛盾

　　广州日报：中日关系的未来发展，会面临哪些问题？

　　梁云祥：中日间确实存在一些结构性的矛盾，一时半会不易解决，比如历史认识问题等，但结构性矛盾并不意味着发生冲突，还是可以通过对话来解决。

　　今年5月，国家主席胡锦涛访日期间，双方签署一个文件，制定了中日关系发展大框架，不管有多少矛盾，都放在这个框架中解决；双方在战略上承认和支持对方的和平发展，不把对方视作敌人。

　　广州日报：日本国民对中国发展抱有什么样的心态，我们该怎么看待？

　　梁云祥：“中国威胁论”首先产生于日本，而且是各种各样的威胁论，军事威胁、人口威胁、资源威胁、食品安全威胁等。关于中国，日本国民看到的更多是负面报道，但同时，大部分日本人主张一定要和中国搞好关系，否则以后有很多麻烦。他们对中国不是特别信任，一方面想和中国搞好关系；同时又对中国发展抱有担忧，这就是日本民众对中国的心态。

　　从长远来看，中日两国斗则两伤，和则两利。我们有必要与日本展开合作，但在参拜靖国神社之类的问题上，当然也要坚决反对。对于未来一段时期内的中日关系，我的基本判断是，非敌非友，既不是敌人，也不是盟友，总会有摩擦和矛盾，但双方都不愿爆发正式的冲突。

　　广州日报：小泉时期，参拜靖国神社的问题曾让中日关系陷入低潮，该问题以后会不会再度成为中日关系的大麻烦？

　　梁云祥：不能排除，但可能性越来越小。很多日本政治家都参拜过靖国神社，但我们无法接受的是首相和官方正式参拜。未来如果出现像小泉那样强硬的首相，不排除这一问题再度扰乱中日关系，但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搞坏与邻国关系，对日本没有好处。

　　广州日报：日本国内有人提议，将甲级战犯的灵位从靖国神社移出，分开祭祀，这能解决参拜靖国神社的问题吗？

　　梁云祥：这是解决方法之一，还是小泉提出来的。但我不赞成这种做法。首先，日本政府很难做到；其次，如果真如此，我们将更被动，靖国神社里供奉的不只是14个甲级战犯，还有包括乙级战犯在内的大批侵略者，这些人就可参拜吗？

　　我觉得，从长远看，可另外建立国家公墓，和二战一刀两断。

　　点睛语

　　2009年的日本大选，自民党和民主党都有获胜机会，但都无法实现单独组阁，必须联合其他党派。从长期来看，日本正在向两党制的方向发展，但这需要时间。

　　不论是自民党还是民主党赢得大选，日本外交政策不会有大变化。因为，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日本开始走向保守化，不仅是政党保守化，而是政治整体的保守化。

　　保守化还意味着，日本外交将更加外向，会更主动地参与国际事务。这一点，不会因为政党交替而发生变化。

　　日本政坛在频频变动之中，也有不变之处。对我们来说，热闹非凡的日本政坛人事变更固然值得关注，但日本政治走向的大趋势同样需要密切注意。

　　——梁云祥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日本问题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