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纳斯临别感言：孙悦证明我的眼光 了解中国很难

　　自2004年3月16日初次抵京始，尤纳斯在中国经历过高潮、低谷、质疑、反击……8月23日，他的临别感言是：

　　最后，我并不了解中国

　　记者杨毅北京报道

　　在中国的四年里，尤纳斯也许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在把他带到中国的朋友——夏松为他安排的告别宴会上，尤纳斯见到了媒体的老朋友们。说是朋友，平时也不见得都是朋友。尤纳斯率领中国男篮打进了奥运八强，但众所周知，他并不是一个缺少争议的教练。然而，当他和这些平时支持他，或者责骂他的记者们在最后一天面对面，大家就好像即将离别的朋友，快乐、融洽而惜别，人之将走，其言也善。尤纳斯也春风满面，穿着亮黄色的条纹T恤，他的妻子——永远小鸟依人的奥蒂跟着他。50岁的奥蒂经常会抓着丈夫的手臂摩挲着，或者把头枕在尤纳斯的肩膀上。有个记者对尤纳斯说：“你是最好的。”奥蒂在尤纳斯的耳边耳语两句，尤纳斯转过头来说：“你们知道她说什么？她说，不，你不是最好的，如果你是最好的，中国队就应该得冠军了。”

　每个记者都给尤纳斯带来了礼物，邮票，茶叶，或者充满中国风情的饰品。同时，大家也得到了尤纳斯的礼物。每人都得到了一件尤纳斯的衣服——那都是尤纳斯在中国男篮执教时发放的衣服，每一件的胸口，都有一面五星红旗。尤纳斯在每件衣服上签了名，把这些送给他的中国朋友们，也把四年之间的记忆洒在了中国。

　　尤纳斯基本没有时间在北京逛一逛了，他每一天都有安排，然后在8月29日启程返回立陶宛。他的女儿刚刚为他生了个孙子，他要赶回去看看宝贝儿。夏松的妻子怀了孕，也挺着肚子来和尤纳斯告别。尤纳斯冷不丁占了夏松的便宜：“夏，你看，你要当父亲了，而我则是爷爷。”

　　在中国的这一页，已经被尤纳斯翻了过去。他将回到立陶宛住一个月，再用一个月时间到希腊看看情况，然后再作出决定。他可能会回到希腊执教，也可能去西班牙。

　　告别宴会之后，尤纳斯接受了本报的专访。

　　“我们并没有在艰难的开局里失去信心。”

　　体坛：教练，让我们还是从刚刚结束的奥运会开始吧，中国人把这种方式叫作复盘。当我们被分到死亡之组之后，你的真实心情是什么样的？你确定我们能小组出线么？

　　尤纳斯：我一直认为我们能从小组出线，而且也许可以实现更高的成就。我身边有些人觉得我们不行，国际篮联里面的一些人也觉得中国男篮没戏。在奥运会之前，我告诉CBA(篮管中心)的人，我不想那么轻易的放弃对美国和西班牙的前两场比赛。美国的实力大家都知道，西班牙对我们来说也太强了，而且我们这一组还有希腊。但在比赛刚刚开始的时候，我思考的是在前两场比赛之后，我们怎样才能保持住自己的信心。因此，我们在奥运会的开局上打得非常好，这为我们赢得对安哥拉和德国的比赛奠定了基础。单独从某场比赛来说，我们已经把对西班牙比赛的胜利揣在兜里了，但我们最后没能坚持住，这非常可惜。而从总体上来说，我们并没有在艰难的开局里失去信心，在接下来对安哥拉的比赛里赢得了胜利，接着赢下了和德国队的生死战。

　　在和德国队的比赛之后，我想我的队员们太累了，你难以想象他们有多疲惫，我看到他们的腿都动不了了。这就是我们对希腊的上半场打得这么差的原因，我们在下半场奋起直追，但我们落后太多了，不可能再完全追回来。接着对立陶宛的比赛有些不同，立陶宛打出了完美的比赛，我认为裁判没做出应有的吹罚，他们允许立陶宛队不择手段的防守姚，这让我们陷入了困境，但立陶宛的确比我们水平更高。所以最后，我们得到了我们应得的。

　我们没能实现更多的东西，我们进入了前八，就像中国队曾经做到的一样。但我想比赛展现出了我们的成就，我们打得像一支真正的球队。过去你很难想象我们和世锦赛前三名在一个小组里，而且能和他们形成竞争；德国队是世锦赛的第五名，但我们最后击败了他们。

　　体坛：在奥运会之前的斯坦科维奇杯和钻石杯赛上，中国男篮表现得相当糟糕。在和澳大利亚的比赛中，我们失误了25次。但在北京，这支球队从一开始好像焕然一新了。在那一周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尤纳斯：我从来都不怎么在乎热身赛的结果，只有奥运会、世锦赛这样级别的比赛才是最重要的。很多时候，我们打友谊赛、热身赛，我只是想用来观察队员。在那两个比赛当中，我们试图适应一下在下午2点、4点打比赛，我知道在这样的时间打比赛对我们不利，所以我们想在奥运会前试一试，实际上这就像一次训练。而且我们需要通过比赛调整我们整个的时间安排，如果我们是下午2点比赛，那我们应该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如果是4点，我们应该怎么样。我们达到了目的，所以我们在奥运会上打得好多了。

　　体坛：你是富有经验的教练，曾经率领立陶宛赢得过奥运会奖牌。我想知道当你面对和德国队比赛的时候，你是否和我们，和我们的队员一样紧张？

　　尤纳斯：当然，每一次我都会感到有一点紧张，每一次，每场比赛。但在开场跳球之后，一切紧张就都结束了，我就开始把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在比赛上。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对德国队比赛的关键性，如果我们赢了西班牙，对德国队时的形势可能就不一样了。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我知道，我们在对德国队的比赛里有很大压力，不单是体能上的压力，还有心理上的压力。所以，我在赛前也很紧张。

　　体坛：在对希腊的比赛当中，你只让姚明打了18分钟。很多人认为你没有试图去赢下那场，当时的情况究竟是什么样的？

　　尤纳斯：姚是个伟大的球员，他是个好人，是个好孩子。但在奥运会上，他的处境相当的艰难。很多人都问我，为什么要削减姚明在场上的时间？因为他打不了，他从伤病中恢复，他的体能不允许他长时间留在场上。外面各种说法都有，但只有我们，我们这支球队里的人才知道实情。在对德国队的比赛之前，我们教练组在开会时就决定，我们必须赢得对德国的比赛，所以这场我们必须更多的让姚留在场上。但如果我们赢了德国队，下一场比赛我就要尽量让他多休息，来准备四分之一决赛。

　　体坛：你真的曾经想过，我们能击败立陶宛队？

　　尤纳斯：是的，我对立陶宛队相当的了解。和立陶宛比赛，我可以为球队提供远比和其他球队比赛更多的建议，所以我曾经想过，也许我们可以打败立陶宛队。但很显然，我们把自己想得太好了，把形势想得太好了，立陶宛队打出了完美的比赛。在四分之一决赛上我发现，我们的身体状况仍然落后那些欧洲的强队，这是我们没能更进一步的原因。

　　“如果你不能迅速提高联赛的水平，那就把你的球员送出去。”

　　体坛：在过去四年里，你认为我们取得的最大进步是什么？

　　尤纳斯：体能状况和防守。

体坛：你是一个在中国富有争议的教练，尤其是在选择球员上。你作出选择的标准是什么？是个性，天赋，训练情况，还是在场上的表现？

　　尤纳斯：很多东西。你知道，我来自篮球之国，通常情况下，教练了解他的球员，他知道谁能干什么。我还记得在2004年雅典奥运会之前，我代替哈里斯训练了球队一段时间。在两到三周的训练之后，有一次我和CBA的领导们吃饭，他们问我：“你对我们的年轻球员们怎么看？”我说：“我喜欢他们，而易建联会在奥运会上给我们帮助。”他们说：“什么？你要带易建联去奥运会么？”我说：“为什么不呢？”在易建联打完2004年奥运会之后，他明显获得了成长。

　　你还记得当我要把孙悦、陈江华带进国家队时我所面临的压力么？现在再也没有人谈论孙悦是不是应该在国家队的问题了，同时我也很为陈惋惜。如果他能抵抗住压力，能调整他的心态，他能给我们更多的帮助。

　　体坛：孙悦最终证明了你的目光，他成为了奥运赛场上的明星。看到这一切，你是否就像得到了回报？

　　尤纳斯：我很开心。我记得2005年我带孙悦去打亚洲锦标赛，有几次我让他去执行球队在每节比赛的最后一攻，但他的那几个球都没有投好。我经常找他谈，告诉他怎样才会少犯错误，告诉他集中精力去打防守，现在他的防守简直不可思议，而且他的投篮能力也提高了，甚至有人说，孙悦将来能超过姚了。

　　体坛：但在陈江华的问题上，他一直被质疑，你的选择也一直被质疑，对吧？

　　尤纳斯：陈一直遇到这样的问题。我记得当我把他选进国家队的时候，所有的中国教练都问我，为什么要选这个孩子，他连CBA联赛都没打过。我说，我想让这个孩子先在国家队打一打，和国家队一起训练，然后和国家队一起去欧洲。但是后来因为签证时间的问题，他没能和我们一起去欧洲，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很大的损失，如果他那个月能和我们在一起，他肯定能获得很大进步。你还记得前年他在和美国队的比赛里打得多出色么？但在这之后，他受伤了，这让他损失了差不多五个月的时间。如果我们能带他去欧洲，如果他没有受伤，我去年能够带他去美国打夏季联赛，也许我们就能得到一个在刘炜之外能够真正帮助球队的组织后卫了。

　　体坛：当陈江华承受着巨大压力而发挥糟糕，而你仍然派他上场的时候，你有没有感到压力？

　　尤纳斯：我没有。我知道有人给我压力，但我能够承受。我没有隐藏任何东西，我没有在他后面做什么。我希望给他机会，让他自己去解决问题，重新找到信心。职业的运动员和职业的篮球教练会理解这样的方式。

　　体坛：在你即将离开这里的时候，有什么可以给中国篮球的建议么？

　　尤纳斯：我想对中国篮球来说，最重要的是尽早发现那些拥有天赋的年轻球员。中国有很多出色的孩子，但要尽早的发现他们，在他们15、16岁的时候，把他们送到更好的篮球环境里去成长。我说过中国篮球最需要做的是提高自己联赛的水平，现在CBA联赛只能说是个还可以的联赛，但这里没有人防守，人们都随心所欲的投篮。当然，可能提高联赛水平的过程比较漫长。如果你不能迅速提高联赛的水平，那就把你的球员送出去，让他们在高水平环境中打球，帮助国家队变得更好。现在立陶宛国家队的12名球员，只有两个在立陶宛国内比赛，其他10个人或者在NBA，或者在欧洲，在西班牙、意大利、希腊。

“或早或晚，你们会意识到我提到的那些东西的重要性。”

　　体坛：这四年当中，你最不开心的事情是什么？

　　尤纳斯：有些时候，你们没有告诉我我应该知道的所有事情，这让我很失望。我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的全部，这不会吓倒我，但可以让我有所准备。就像亚运会，人们说这个比赛无所谓，但直到开始之前，才有人对我说，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比赛，如果比不好，有人会丢工作的，我们得像准备奥运会一样准备亚运会。比赛开始之前两周，我才全部召集了我的队员，而且其中有很多人有伤病，不能训练，但我必须赢得冠军。我就是无法理解这样的情况，当然我很失望。

　　体坛：最开心的事情呢？

　　尤纳斯：我记得每次我们实现的成就，记得我们每次赢得亚洲锦标赛冠军的情景。你们是如此担心韩国队，真是不可想象。对我——一个欧洲教练来说，为什么我要这样担心韩国队呢？我记得2005年在多哈，我的一名助理教练对我说：“教练，我们应该输给黎巴嫩，这样可以在半决赛避开韩国。如果半决赛打韩国，我们是赢不了的，我们会输的！”你能想象，我们的教练会这么想么？我和我的队员们谈了话，告诉他们我们不能这么想，告诉他们这是在亚洲，我们就是应该到球场上去赢得冠军。

　　我还记得姚来找我，对我说：“教练，也许你的体系运行的不是很好，也许我们在短时间内很难真正融入这个体系，也许我们应该回到我们的老体系里，确保赢下亚洲锦标赛。”我说：“不，不，姚，正是你们的老体系让你们在遇到韩国队时经常出现问题，现在我们就是要走我的路子。”这时我才真正控制了球队，你还记得么，我们以44分的优势“杀死”了韩国队。其中有一节比赛，我们仅仅让他们得了2分。接着在决赛里，我们轻松的夺取了冠军。尽管这只是亚洲的比赛，但让我开心的是，我的体系和我的思维，在一点一点的被球队接受。

　　但是困难的是，在俱乐部球队当中，他们有截然不同的体系，只有广东在接受一些新的体系。但我想在我们这次出线之后，或早或晚，你们会意识到我提到的那些东西的重要性。并且从俱乐部开始改变，最终让国家队得到提高。

　　体坛：在四年之后，你对中国的一切，究竟了解了多少？

　　尤纳斯：在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我一天天更多的了解中国，而在最后，我觉得我并不了解中国，这太难了。

　　体坛：你愿意给你这四年来的一切，执教，生活的质量等等，打个分么？你究竟生活得怎样？

　　尤纳斯：你们常常问我这个问题，但我没法回答。对我来说，我很开心，我想我工作得很努力，这就够了。现在，是时候去作些改变了。如果你是个教练，你在一个地方干了好几年，不是你该换支球队，就是你该换批球员了。